为什么这样的“怕”写自叙传的呢?理由很是简单,第一是自叙传很难写。既然是自叙传了,这总要写得像个东西,因为自叙传是文学里的一品种,照例要有诗人的“诗与真实”掺和在里头,才可以使得人们相信,而这个工作我是干不来的。第二是自叙传没有材料。一年一年的活了这多少年岁,到得如今不但已经称得“古来稀”了,而且又是到了日本人所谓“喜寿”,(喜字草书有如“七十七”三字所合成,)那么这许多年里的事情尽够多了,怎么说是没有呢?其实年纪虽是古稀了,而这古稀的人乃是极其平凡的,从古以来不知道有过多少,毫没有什么足以称道的,况且古人有言,“寿则多辱”,结果是多活一年,便多有一年的耻辱,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呢。 —— 周作人《知堂回想录》
时光如流水,平常五十年一百年倏忽的流过去,真是如同朝暮一般,而人事和环境依然如故,所以在过去的时候谈谈往事,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可是现在却迥不相同了。社会情形改变得太多了,有些一二十年前的事情,说起来简直如同隔世,所谓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我想这就因为中间缺少连络的缘故。老年人讲故事多偏于过去,又兼讲话唠叨,有地方又生怕年青的人不懂,更要多说几句,因此不免近于烦琐,近代有教养的青年恐不满意,特在此说明,特别要请原谅为幸。 —— 周作人《知堂回想录》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选者注云:
“故老相传,姚姬传先生每诵此句,必数易其气而始成声,足见古人经营之苦矣。”此可知古文之通于音乐,即后人总以读八股法读之,虽然韩退之是否摇头摆腿而做的尚不可知。总之这用听旧戏法去赏鉴或写作文章的老毛病如不能断根去掉,对于八股宗的古文之迷恋不会改变,就是真正好古文的好处也不会了解的。我们现在作文总是先有什么意思要说,随后去找适当的字句用适当的次序写出来,这个办法似乎很简单,可是却不很容易,在古文中毒者便断乎来不成,此是偶成与赋得之异也。 —— 周作人《知堂书话》
诗当求真,阆仙推敲一事,须问其当时光景,是推便推,是敲便敲,奈何舍其真境而空摹一字,堕入做试帖行径。一句如此,其他诗不真可知,此贾诗所以不入上乘也。退之不能以此理告之,而谓敲字佳,误矣。我说窒碍,因为诗人有时单凭意境,未必真有这么一回事,所以要讲真假很不容易,我怕贾上人在驴背上的也就是这一种境界罢。 —— 周作人《知堂书话》
艺术是人人的需要,没有什么阶级性别等等差异。我们不能指定这是工人的,那是女子所专有的文艺,更不应说这是为某种人而作的;但我相信有一个例外,便是“为儿童的”。儿童同成人一样的需要文艺,而自己不能造作,不得不要求成人的供给。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现代野蛮民族里以及乡民及小儿社会里通行的歌谣故事,都是很好的材料,但是这些材料还不能就成为“儿童的书”,须得加以编订才能适用。这是现在很切要的事业,也是值得努力的工作。凡是对儿童有爱与理解的人都可以着手去做,但在特别富于这种性质而且少有个人的野心之女子们,我觉得最为适宜。本于温柔的母性,加上学理的知识与艺术的修养,便能比男子更为胜任 —— 周作人《知堂书话》
我们期望教育者授与学生智识的根本,启发他们活动的能力,至于政治上的主义,让他们知力完足的时候自己去选择。我们期望教育者能够替我们造就各个完成的个人,同时也就是世界社会的好分子,不期望他为贩猪仔的人,将我们子弟贩去做那颇仑们的忠臣,葬到凯旋门下去!国家主义的教育者乘小孩们脑力柔弱没有主意的时候,用各种手段牢笼他们,使变成他的喽罗,这实在是诈欺与诱拐,与老鸨之教练幼妓何异。 —— 周作人《知堂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