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的最最基本信念之一,便在于我们肯正视风险、忍受风险,并坚持风险的存在恰恰是自由的拥有及其必要代价,你抉择,相应的便承荷其后果及其道德责任。这不只因为在自由主义者的价值权衡序列之中,自由的位阶远高于某种程度的危险威吓,更是因为我们不心存侥幸地真实认识到,人的生命暴露在未知、不乏机运和敌意的广大世界之中,风险是不可能完全清理殆尽的,更多时候,你只是在有危险的自由世界和完全封闭的、提前绝望的“安全”幻觉之中做抉择而已。生活,常常给我们的并不是答案,更多是可能性。 —— 唐诺《阅读的故事》
今天,读书大体上仍被设定是一件自明的好事,读书的念头仍被当成是生命中起劲的善念,在我们日子过着过着的漫漫人生之中,想开始读读书的念头总会不吝惜袭来个几回,且次数极可能还不少于春意灿烂、突然想谈他个恋爱的次数。 —— 唐诺《阅读的故事》
我只记得,我直觉地不想选用和“阅读”一事距离太近的好书,文论的,议论的,我直觉地希望是一部小说,我感觉某种空间是我需要的;还有,有些具体的、独特的、有经验材料细节的东西也是我需要的,我不得不依赖并诉诸某种程度的想像,好对抗我对阅读一事根本困境的思维空白,而想像,是活在实体世界里的。 —— 唐诺《阅读的故事》
我们每个人这辈子对"陌生"这件事其实都是有足够经验的,不是什么空前绝后的可怕事情,我们也都成功克服过它而且活下来,方式很简单,深呼吸,杵原地不落跑,面带微笑,逢人和善地点头致意,并假装没事般专注想着那个侮辱过台湾的英国威士忌系列广告词keep walking ,让时间去料理它,让时间如炉火般把生的煨成熟的。
也请记得,每一次陌生,不都代表你人生的一次扩展吗? —— 唐诺《阅读的故事》
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由困惑开始,但并非仰靠答案而完成,更绝不是按着一问一答的机械方式来。没错,在那时候我们是再认真不过想得到答案,一心想解谜,但浸泡其中真正获得的却是某种视野,某个眼界的层层打开,某道通往世界的特殊前进路径。我们一边学,也被迫一边想像好填补去除不了的理解空白隙缝。认识是一趟不断修改的曲折路径,在理解和困惑的夹缝中蹒跚而行。 —— 唐诺《阅读的故事》
人世间,大概并不存在一种无穷尽、可无限提领的绝对自由,我们的有效自由,通常相对于限制,因着我们对限制的领会而得以掌握,因着我们对限制的料理而争得,这里限制,限制之外就是自由。 —— 唐诺《阅读的故事》
经验告诉我,这种你看得懂却丝毫吸收不了的绝缘现象,通常代表某一本书“暂时”并不符合你的需求,你跟它想的、关心的事彻彻底底不一样不相干。在此一层意义之上,阅读是很生物性很本能性的,就跟你体内缺什么营养会不自觉想摄取什么样的食物一般,就跟养猫养狗的人晓得它们会自己跑野地找某种草吃一般,这不过度延伸不无限上纲的话,可以使相当准确的阅读判断。 —— 唐诺《阅读的故事》
阅读者愈受书籍中更好世界的诱引,相对便离开眼前的世界愈远;愈理解存放在书籍中种种更好的世界,相对便愈容易看清眼前世界的贫薄、粗陋、乏味和不义,甚至到达难以忍受的地步。而且刺激的是,阅读者所看到并视之为珍宝的这些更好的世界,直截了当说,却通常是一个一个“被击败”的世界——被历史的偶然机遇击败、被习焉不察的流俗击败、被人们的粗疏、懒怠、不讲道理和坏品,位坏程度击败。它们好像愈精致,在书籍中的世界活得愈欣然,就愈难移植到五浊恶世的现实空气中存活似的。于是,阅读者等于是以两倍的速度和眼前的世界分离,正义感和鉴赏力尤其在其中扮演推进器的角色,很容易把认真的阅读者抛到一个被彼此不断远离的应然世界和实然世界暴烈拉扯的尴尬位置,仿佛问他要钱还要命的二选一。 —— 唐诺《阅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