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当时有个念头总是困扰着我,而且后来在我的全部监狱生活中,它总是令人厌恶地萦绕在我的心头——这是一个不可能彻底解决的疑问,对我来说至今也没有解决:人们犯了同样的罪,为什么受到的惩罚却不同? ——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有多少青春被白白地埋葬在这堵狱墙之下了,有多少伟大的力量被白白地毁灭在这里了啊!应该把一切实话都说出来:这些人都是一些不平凡的人,他们也许是我国人民中最有才华,最有强力的人。然而,他们那强大的力量却白白地被毁灭掉了,被疯狂地,非法地,无可挽回地毁灭掉了。这是谁的过错呢? ——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只是过了很久以后我才弄明白,这种劳动之所被称作繁重的苦役,与其说它的艰苦程度和永无休止,毋宁说是在于这是一种被迫进行的,不可逃避的强制性劳动。
在苦役生活中,除了失掉自由,除了强迫劳动以外,还有一种痛苦要比其他一切痛苦都更加强烈,这就是:被迫过集体生活。 ——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我已经说过,数年中,我从未看到他们当中有谁曾经有过一点点悔过的表示,他们在想到自己的罪行时,一点也不感到沉痛,相反,大多数人在内心里都认为自己是完全无罪的。这是事实。当然,虚荣心,邪恶的榜样,胆大妄为,虚伪的羞愧等等,在很大程度上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另一方面又有谁能够说,他曾经探究过这些受到创伤的人们的内心深处,并了解过他们隐藏在内心深处而不为外人所知道的奥秘呢?在那漫长的岁月里,本来是能够发现,捕捉,探听出这些人心灵中的某处奥秘,以证实这些人内心中的烦恼和痛苦的。但却没有这样做,根本没有这样做过。 ——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这个人在一段时间里突然变得无法无天起来。他杀的第一个人是那个压迫他的人,他的敌人,这虽然也是犯罪,但还是可以理解的,也是不无理由的;可是后来他杀的己经不是敌人,而是遇着谁就杀谁,以杀人来取乐,或者为了一句粗野的话,为了有谁看了他一眼,为了凑够整数,有时只是出于这样一种心理:“滚开,别挡我的路,让我过去!”他仿佛是喝醉了酒,仿佛是处于神志昏迷状态。仿佛一旦逾越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他就开始沾沾自喜地认为,对于他再没有任何东西是神圣的了;他仿佛急于一下子摆脱一切法律和权力的约束,尽情享受不受任何束缚和限制的自由,充分欣赏连他自己也不能不感觉到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情绪。他也知道,一种可怕的惩罚正在等待着他。 ——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这一切也许恰似这样一种感觉:一个人正从高塔上望着他脚下的深渊,以便最后一头栽下去:一切都赶快结束吧!甚至有一些极其温顺而且从不引人注意的人也这么干。他们中间有些人甚至在这种昏迷状态中炫耀自己。这种人过去越是受压抑,现在就越是渴望耀武扬威,渴望使人感到恐怖。他以别人的恐怖为乐,他喜欢激起别人的反感。他摆出一种不顾死活的样子,而这种“不顾死活的人”有时竟急不可待地盼望着受惩罚,盼望着被干掉,因为到最后连他自己也难以忍受那种伪装的不顾死活的样子了。 ——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残暴是一种习惯,它不断地发展,最后发展成为一种病态。我认为,一个最高尚的人也可以因习惯而变得愚昧无知和粗野无礼,甚至粗野到惨无人道的程度。血与权令人陶解,使人变得冷酷无情,腐化堕落;到最后,就连最反常的现象也会为头脑和感情所接受,甚至感到十分惬意。人和公民被毁灭于暴君之手,到那时要想恢复人的尊严,要想忏悔,要想得到复生,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这种恣意妄为,甚至会对整个社会产生有感染力的影响, 因为这种权势是有诱惑力的。如果社会对这种现象熟视无睹,那么,社会本身的基础也就会受到传染。 ——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