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在这大教堂的圆顶底下的池塘里,我们的将军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它像闪电般照亮了他的思想,使他意识到他的政权在过去从来不曾而在将来也永远不会是全能的,意识到有种不受他统治的东西存在,这思想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感受到它的苦味,那时方舟撞着了大教堂的各种犄角,一会儿驶进浓厚的黑暗里,一会儿落进花玻璃的折光里,一会儿射出教堂祭坛绿宝玉和金色雕刻的返光,被活着埋葬了的总督们的墓石和在失望中死去的大主教们的墓石都发着光。 —— 马尔克斯《族长的没落》
那时风的吼声在耳鼓里压住了蝉鸣声,宽阔的带泡沫的浪涛冲上了总督和蒲格湟罗的古老城市,泛滥着,通过所有的窗口涌进宫来,蜗牛粘在镜子上,鲨鱼在会议厅里张开了嘴,海浪升到了史前海洋的最高的标尺以上,淹没了土地、空间和时间,只有他一个人在自己梦幻的月色的海洋里浮游,这个穿着占地军装和有金马刺的长统靴的孤独的溺死者漂浮着,面孔好像埋在枕头里一样地埋在手心里。 —— 马尔克斯《族长的没落》
他才走进办公室,以清晰而坚定的声音报上自己的姓名,期望自己能有所作为而被赏识,而他用一只柔美的小手,一只主教的手握了握我的手,出人意料地聆听着那名异乡人的宏伟梦想,为了他的,同样也是您的事业,他需要武器和支援,阁下,为了打一场不分地域、一举扫除从阿拉斯加到巴塔哥尼亚的保守统治的仗,他需要后勤补给和政治援助,他为他澎湃的激情所感动,问他为什么要掺和到这破事里,他妈的,你为什么想死,那外乡人不带一丝羞耻地回答说,为祖国而死是至上的荣耀。 —— 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
他为他澎湃的激情所感动,问他为什么要掺和到这破事里,他妈的,你为什么想死,那外乡人不带一丝羞耻地回答说,为祖国而死是至上的荣耀,阁下,而他带着怜悯的微笑回应他,别傻了,孩子,祖国就是活着。 —— 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
尊贵的罗德里戈德阿吉拉尔大将军躺在与他身长相当的银质托盘中被端进了屋,身下还铺着花椰菜与月桂叶组成的配菜,他在调料中腌的瘫软,在烤箱中烤的金黄,身上套着出席庄重场合穿的饰有五颗金杏仁的制服,半袖上佩着一枚枚因英勇无比而被授予的肩章,胸口摆放着十四磅的奖牌,嘴上搁着一小把欧芹,只待切割匠人在这场战友们的宴会上,在惊惧得石化了的客人面前将他们切割、装盘,我们屏息见证了这场精致的分尸与分享仪式,当每个盘子中都盛有一份分量相同、有着松仁与香菜做馅儿的国防部长后,他下达了开饭的命令,祝各位好胃口,先生们。 —— 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
阁下,而他带着怜悯的微笑回应他,别傻了,孩子,祖国就是活着,他对他说,就是这个,说着打开方才撑在桌上的拳头,向他展示了掌心的小玻璃球,这样的东西要么有要么没有,但是只有有它的人才有,孩子,这就是祖国,他说着,轻拍着他的脊背与他道了别,没有给他任何东西,哪怕一句敷衍的承诺都没有,当侍从关上门后,他命令道,别去动这个刚走的人了,都不用花功夫去盯他,他说,他的热情还在羽毛里,成不了气候的。这句话我们直到飓风过后才又一次听他说起,当时他再次宣布大赦政治犯,批准几乎所有的流放的犯人返乡,只有文人除外,这些人自然永远别想,他说,他们就像正在长毛的良种小公鸡,热情还在羽毛里,成不了气候的,不过他们一旦成熟,就会比政客更糟糕,比教士更麻烦。 —— 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
已经这么多脑袋了,怎么会还不见那些真凶的,但萨恩斯德拉巴拉让他注意到,每六个脑袋就会制造出六十个敌人,每六十个都会制造出六百个,之后是六千个,再之后是六百万个,整个国家,他妈的,咱们永远都搞不完了,但萨恩斯德拉巴拉无动于衷地回应说,您安心睡吧将军,等他们都完蛋了咱们也就搞完了,真野蛮啊。 —— 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
在孤独暴君的漫长生命中,他用这样的姿势睡过了一个又一个黑夜。当我们把他翻转过来想看看他的脸时才意识到,即便他的面容没被兀鹫啄烂,也无人能将他辨认出来,因为我们之中没有哪一个见过他,尽管他的头像被刻在硬币的两面,被印在邮票上、净化剂的标签上、疝气带和僧侣的披肩上、尽管印着祖国的蛟龙标志、展现他胸裹那面旗帜的肖像的镶嵌版画无时无处不充斥眼前,也无人能将他辨认出来。 —— 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
(死亡)在他最不想要它降临时,它降临了,在如此多年的贫瘠幻想之后,他开始隐隐明白,人不是在生活,真他妈见鬼,而是在苟活,人开始学习时已经太晚,即便是最博大最了不起的生命也仅能达到学习怎么去活的程度。他从自己喑哑手掌的谜团里、从纸牌隐形的密码中,意识到了自己没有能力去爱,于是企图用权力的孤独罪恶的炽烈祭礼去补偿那无耻的命运,却在无尽燔祭的火焰中沦为自己献祭主张的牺牲品,他以诓骗与罪行养肥了自己,以无情与羞辱培育了自己,他克服狂热的贪婪与天生的怯懦只是为了将那颗玻璃球握在掌中直至时间的尽头,却不曾知晓这种罪恶没有尽头,正是它的饱足滋生着它的胃口,循环往复直至所有时间的尽头。 —— 马尔克斯《族长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