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这样的事,迄今有很多日本人经历过,不知有几百几千人葬入海底,活着回国的人可能很少。一国的宗教、学问,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这样孕育的,靠许多人的牺牲而来,幸而不死的话应该好好用功。” —— 井上靖《天平之甍》
“但鉴真的东渡赴日,与业行一字一句不易地抄写的庞大经典之山,普照没法正确判断究竟哪一样对故国更有价值。普照只知道,这边是一个人于其一生中摒弃了人的生活,全力以赴;那边是牺牲了两条性命与多人长久的流浪才换取得来。” —— 井上靖《天平之甍》
鉴真圆寂实在唐招提寺完成的第四年天平宝字七年春天,弟子僧忍基梦见讲经堂栋梁摧折,惊恐地认为会是和尚将迁化的预兆,乃率诸弟子临写鉴真的肖像。这年五月六日鉴真结跏趺坐面西而寂,年七十六。死后三日,头部仍然温暖,因而久久不能下葬。 —— 井上靖《天平之甍》
普照一时想起,这位老僧回日本后不知要做什么,既无僧侣的任何特殊资格,恐怕亦不具有对经典的特殊知识,归国后不可能有什么可期的。不知是否看透了普照的心思,业行说:
“我抄写的经卷一踏上日本之地,会自己走起来,丢弃我走向各处。许多僧侣读它们、抄它们、学它们。佛陀的心、佛陀的教训会正确地传布各地,会建筑佛殿,所有的行事越盛,各寺庙改变装饰的样式,连供物放法也都会不一样。” —— 井上靖《天平之甍》
二十日破晓,普照不知是做梦或是现实,听到业行的喊叫声而睁开了眼。虽然没有什么可资证明,但普照深信不疑那是业行的喊叫声。波浪汹涌,船仍然像树叶飘荡,船被带到巨浪的顶峰,再被丢下波涛的谷底。每当船掉下谷底时,普照的眼睛可以奇异地窥见清澄的海面。潮水呈透明的青色,看到条条绿色的长藻在海底摇动,然后有几十卷的经卷次第沉落下去,经卷一卷一卷地颤抖着连续落入潮水,消逝于绿藻摇晃的海底。那一卷一卷,间隔急促的沉入海底的过程,具有永远无止无境地倾倒的景象,予人再也无法挽回的真实的丧失感。每当这样的海面映入眼帘,普照听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业行悲痛的叫声。 —— 井上靖《天平之甍》
天晓,普照醒过来,才看到失明了的鉴真师父的容貌。鉴真不知是否还在睡眠中,背靠船缘坐着,略微抬起头来。普照以为三年的岁月一定催使和尚更加苍老,想不到更为年轻。两眼虽失明,却了无阴沉的感觉,原有严厉如古武士的风格变得更为从容,使六十六岁的鉴真的容貌显得安静明亮。
鉴真突然转向隔有十几尺远的普照。由正面看来,虽然稳和,但仍是鉴真才有的意志力独特的那张脸孔。
“照啊!睡得好?”
鉴真说。
“刚刚醒过来,老师您怎么知道?”
普照吃惊地说。
“瞎了眼,怎么知道,刚才我已唤了你几声。”
说着鉴真笑了。普照笑不出来,面向拂晓的江上寒风。普照一任眼泪流下脸颊,虽然未出一声,鉴真问了:
“照,你在哭吗?” —— 井上靖《天平之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