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绝没有一个权势大到你不能在他面前讲出真话,只不过你要为自己的信念承受后果,还有就是你要预先为自己的人生看破一堆东西,那些繁华美丽、世间的荣华富贵注定与你今生无缘。在现实世界你只是煞风景讨人厌的外来者,你只能用孤寂换取自己的干净、清醒和力量。” —— 唐诺《重读:在咖啡馆遇见14个作家》
海明威诺贝尔文学奖发言:“人所写的东西,似乎总不能立即为世人所领会,在这方面,又是一个作家是幸运的。唯久而久之,人所写的,还是会水落石出,借着他拥有的书写技艺,他的作品会让他不朽----或湮没无闻。写作,充其量,不过是一场孤单的人生。为作家而设的组织减轻了这份孤单,但是我很怀疑这能否真的在书写上有所助益。退去了孤单,她的宫中声望日增,作品却往往开始败坏。真因为他独自工作,如果他又够好的话,所以他每天都得面对永恒的存在。或不在。对真正的作家来说,每本书都应该是全新的开始,是再次尝试前所未有的新东西。他应该总是书写自己从未做过、或他人做过却失败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他会成功。” —— 唐诺《重读:在咖啡馆遇见14个作家》
年龄的计算方式由出生算起,像一条不知伸向哪里的数学线;年龄的另一种较迫切计算方式则倒过来,改由死亡处回推,时间封闭起来,算法不精确但毋宁更具实感,这来自人对时间的冥冥意识、对时间终点的感知,是人独有的,也较影响人的思维和行动。基本上,我们每朝死亡多走近一分,我们生命图像上的某些东西也同时剥落一分,每少一年,我们便清仓一般把装不下的那些较无用较不可能东西扔掉,以至于当我们以为死亡随时会到来。 —— 唐诺《尽头》
但今天我们可以比尼采看得更清楚的是,他所说的上帝之死其实包含在一个更整体更持续进行的大除魅之中,在非基督信仰的其他国度,类似的时间延长装置同样一个个拆穿崩落——神秘的宗教和总是夸言的文学不用说,历史呢?如今我们已普遍不信任历史了,以为历史的记载和评断诈伪谬误的成分居多(确实有充分理由怀疑);我们近取乎身,看着自己家人,也不再相信只是基因传递有什么进一步意义可言。 —— 唐诺《尽头》
多年之后,我渐渐相信并且认定,在原来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实然世界之中,书写仍有这样一件事可以做而且得做,接近一种责任,那就是——此时此地,书写者至少得奋力地说出人的当下处境、他自身的处境。世纪交迭,万事发生,惟这一刻我们站在哪里,记得什么,看着什么,知道些什么,意识到什么,犹期盼什么。仔细看,这其实是书写时间长河中一代一代的连续工作,所以说像个不懈的责任。 —— 唐诺《尽头》
所谓人的生命图像,也就是我们看待世界的基本位置及其使用材料、参照材料,一般认为是人过去的整体遭遇、人的经验总和如一幅油画般一层一层涂抹的结果,但恐怕不只如此,因为还得再加上我们对未来的预期和描绘,包含着一大堆想望的、期待的乃至于我们以为是应然性的东西。向着未来的这一部分,由于受限于我们所能拥有未来的时间长度及其容量,其实是最不稳定的、时时随年纪修改的。 —— 唐诺《尽头》
二〇一一年,台湾的陈芳明教授终于交出了他的巨著《台湾新文学史》,直写这一批还活着、手中各自有笔、随时可回嘴的书写者其价值和历史位置,这绝不会是无风无浪不起烟尘的事,这部文学史问题很多,惟内容“大家有罪各自承担”我倒没什么特殊意见,我只是惊讶他近乎鲁莽的勇气以及对年轻书写者近乎讨好的信任,居然让历史伸入到此时此刻,直接把所有犹漂浮不定乃至于刚刚开始的东西(比方连第一本书都尚未完成的书写者)全数抓下来... —— 唐诺《尽头》
一次写一个可能,就像我们一次只实现一种人生,但又不只如此,因为现实生活中事情通常是没头没尾的(也因此反省不易,更难以赋予意义),而且我们会疲惫、会力竭、会闪躲、会中止下来原地停留、会活得不够久等不到结果、会跟自己说算了。 在这单一可能被实现的路上,小说可以更无各种物理性阻力更一意孤行地冲到底,抵达一个一个合情合理但实际经验里我们不容易(不能、不愿、不忍……)抵达的陌生之地。 —— 唐诺《尽头》